当老师与学生，成为“面壁者”与“破壁人”？

2025年11月28日下午，一场特殊的“半间控·空半间——艺术创作与教学实验展”，在宁波大学慈溪校区的尚林美术馆内拉开帷幕。这场展览乍看上去最显眼的首先是美术馆门口展示的一排海报，它们都出自宁大科院学生之手，投稿后被悉数展示在美术馆前的橱窗里，仿佛在提示人们“半间控·空半间”具有的某种异质性。

▲“半间控·空半间——艺术创作与教学实验展”展览现场（由宁大科院设计艺术学院提供）与学院主流艺术教育模式里举办的教学展或师生联展不同。作为艺术教学实验的阶段呈现，而非单纯的教学成果与师承展示，“半间控·空半间——艺术创作与教学实验展”的实验性非常具体地落实在“一半艺术家把控、一半学生占据”的空间规则设置上。在两次“半间控·空半间”项目策划者与策展人冯博一的阐释中，这一设置旨在通过空间层面的“对峙”，引导学生对艺术家发起打破权威叙事的大胆对话，“在反叛与重构中，生成新的艺术张力，实现教学相长与创作解放。”

其次，展览中呈现的学生作品的创作出发点，都始于他们从七位参展艺术家中自发选出的“靶向”。参展艺术家之一洪浩从这种新颖的“师生”关系，联想起《三体》里的“面壁者”与“破壁人”，“学生对应着破壁人，通过作品对我们作出某种颠覆、否定或是突破。”通过艺术家前期工作坊宣讲，宁大科院不同专业的同学均可报名参与其中，主动选择他们感兴趣的创作者并针对性地投出方案。最终，策展人从54位同学提交的方案中，筛选出了22位学生的20件/组作品，之中既有来自综合绘画专业的同学，也包括陶瓷、环艺、设计等等应用型美术专业的学生，进一步打破学科间的创作束缚。

▲“半间控·空半间——艺术创作与教学实验展”工作坊现场（摄影：周星同）

回顾2024年同期举办的“半间控，空半间”第一回，项目邀请洪磊、刘建华、宋冬、冯峰、陈晓云、薛峰、葛宇路7位活跃在当代艺术现场的艺术家，作为学生挑战的对象，极大激发了宁大科院学生参与创作的热情，其中不乏有颠覆意味的作品出现。无论年轻的创作者们尚显青涩的作品能否满足策划的部分初衷——比如，为日渐趋同的艺术教育模式，凿开一道透气与释放的缝隙——但项目模式的确让参与学生与在场艺术家，一起感受到了交流的新鲜感与年轻人久违的热情，而这或许才是项目最核心的目标。

策展人冯博一如此谈及“半间控，空半间”项目的内在动机：如何调动被功利性选拔教育模式长期塑造，被优绩主义层层裹挟的年轻人，内心对于学习与创造的激情？著名的黑山学院曾以“艺术为中心”的实验性教学理念，以交叉学科的课程安排替代灌输式的教育方法。本着近似的意愿，“半间控，空半间”把传统意义上构成权威的艺术家，转变为学生可自由选择并与之“过招”的对象，通过打破师承关系束缚，突破被动学习制造的思考与创作局限。

▲“半间控·空半间——艺术创作与教学实验展”开幕现场（摄影： 裘彬祺）

依托第一次“半间控，空半间”积累的经验，来到第二次，擅长以观念“以小博大”的艺术家仍然是“半间控·空半间”的首选，本届名单包括：白双全、洪浩、胡尹萍、厉槟源、李燎、应歆珣、展望。他们都是多年来活跃在当代艺术现场，拥有丰富成熟的创作经验，跟随和研究他们，有助于开阔艺术视野且不至于“误人子弟”，而他们作为独当一面的代表性作者，解构他们也需要一点勇气……

更重要在于冯博一看重他们的作品大多携有“四两拨千斤”的巧劲，作品中体现出的观念性与日常感，为学生们预设了一条由浅入深的创作路径，可供演绎、颠覆或进行解构，在项目试图建立“对峙”场域的设想中，这样的创作者“是一组最好的靶子。”

▲“半间控·空半间——艺术创作与教学实验展”展览现场 （由宁大科院设计艺术学院提供）

学生方案选拔标准，包含对“靶向”艺术家的创作理念的认识与延展性，方案中体现出的创新性与个人判断，以及综合考量作品方案的视觉、完整度与可实施度。当然，无论方案是否足够成熟，更核心的标准是其中是否体现出足够蓬勃的表达欲。

▲ 朱怿康，枕头，铜片，麻线，棉花55cm宽x100cm长x90cm高，2025（摄影：周星同）

展览中，一些学生受到了艺术家工作方法的启示。艺术家白双全以文字概念为核心，将他在2012年9月7日至15日在利物浦时记录笔记中的句子，这些未执行的创作“动机”和其中凝聚的细微日常体验，在《L120907-L120915》中进一步提炼为发生在观念与想象层面的纯粹表达。如艺术家所述，“我不介意学生用任何方式把灵感实践出來，只要他们回答我实践它的必要性？形式的必要性？参与者的必要性？时间和空间的必要性？……”

▲ 白双全，《L120907-L120915》，文字装置，笔记，尺寸可变，2012（摄影：周星同）

作为回应，吴颖颖在作品《偷一句诗》中，选择了白双全创作中标志性的报纸媒介，并试图用马克笔从这些公共信息的“混沌之海”中，勾勒并组合出新的“私人诗学”。

▲ 吴颖颖，《偷一句诗》，报纸、丙烯马克笔，1.9mx2.6m，（摄影：周星同）

艺术家厉槟源的作品《三岔路口》完成于他刚刚脱离学生身份，正在探索成为一名独立艺术家的特殊阶段。作品中艺术家创作背景的三岔路口，位于他刚毕业时生活的黑桥艺术区。凭借初出茅庐的创作冲动，厉槟源试图用行为扰动日常空间的既定秩序，并在各式意料之外的偶然性中真实地重塑空间叙事。

▲ 厉槟源，《三岔路口》，行为纪录，单频录像  ，3′28″  ，2012（摄影：周星同）

▲ 贺鑫欣，《线途规迹》，电视机，65 寸电视，2025（摄影：周星同）

这种用身体探索日常空间的勇气，鼓舞了贺鑫欣带着某种回望童年的兴趣，大胆迈出创作《线途规迹》的脚步。通过观察构建城市秩序的路面标志线，贺鑫欣的脚步遵循着标线框定的规则，在行走中探索并思考天性与秩序，规训与自由之间的关系。

艺术家李燎同样擅长从日常生活中提取内在情绪并转化为艺术行动的策略，《客车塞拉门安全操作规程》源于艺术家从深圳回武汉的列车上的经历，长途过程中，火车走道墙上的《客车塞拉门安全操作规程》中某种奇特的陌生感吸引了艺术家的注意力，他花三小时背下规则，并拍下闭眼背诵的整个过程。而作品《马拉松》同样脱胎于真实经历与艺术家过程中觉察并决定全盘复现的情绪张力。

▲ 李燎，《客车塞拉门安全操作规程》，行为纪录，单通道数字录像（彩色 , 有声），2′ 48”，2012（摄影：周星同）

▲ 吴年念，《10ml眼泪》，眼泪，10ml容器，拍摄手机，2x2x5.4cm，2025（摄影：周星同）

近似的，吴年念同样在《10ml眼泪》选择让情绪构成整个作品动机的起点，在长达6小时的哭泣过程中，她收集了自己的眼泪，以此作为情感的载体，在现场为观众回溯了这一创伤转化为艺术行动的漫长过程，不同的是，同样凸显转化过程，但《10ml眼泪》更多强调了情绪的无法言说及其“结果”。

▲ 应歆珣，《“美好”纪念碑》，互动装置，旧锦旗、水泥、魔术贴，400X600cm，2022（摄影：周星同）

▲ “半间控·空半间——艺术创作与教学实验展”开幕现场（摄影： 裘彬祺）

艺术家应歆珣的《“美好”纪念碑》试图为观众搭建了一个解构“神圣”仪式的现场，她将收集来的60面旧锦旗上的字逐个剥落，制作成为可移动、重组的魔术贴单字。这些充满美好祝愿的字词，在展厅现场激起不少参观者的积极互动，重新组成人们试图表达的语句。

陈羽菲以作品《“美好”生产间》回应了《“美好”纪念碑》中的互动性、文本意识与解构意图，同时在“美好”上赋予了更多反思性。她用廉价易得的，无法长期保存字迹，带有生产与互动性质的热敏贴标签打印机，打印下或“美好”或“不美好”的话语，试图在信息爆炸的时代，反思是什么让当代生活不断制造生产出这些好与坏都并不长久的“标签”？

▲陈羽菲，《“美好”生产间》，热敏标签打印机、箱子，0.5m x 3.lm，2025（摄影：周星同）

部分学生与艺术家的创作主题、形式语言或观察视角产生共鸣，并试图以自己的方式重构“靶向”的创作意图。艺术家洪浩的“万相”系列利用版的属性让多块镂空的阴图任意重叠，图像经过相互抵消后形成其特殊的作品面貌；“往复”系列作品中的图像大多源于他的日常生活，对日常之物进行立体形的“平面化复刻”，以此消解具象与抽象的对立，艺术家其标志性的语言进行着感知、存在与边界的形而上探讨。

▲ 洪浩，《万相之三十五》 ，油画、塑形材料、镜面铝塑板，60x100cm，2020（摄影：周星同）

▲  洪浩，《往复之十九》，油画、塑形材料、画布，120x195cm ，2019 （摄影：周星同）

▲ 徐子策。《水·波》，水、塑料、线、水泵、手电，60cm长x60cm宽x60cm高，2025（摄影：周星同）

徐子策并没有针对作品形式进行延展，更多受到来自艺术家观察视角的启发，尝试在装置作品中传递“相同表象与不同本质”的反差感。相同光照下看似相同的水纹，却源于截然不同的流动方式。“人们往往被统一的表象束缚认知，忽略事物的本质差异，作品由此诞生，旨在通过视觉对比打破这种思维拘束。”

艺术家胡尹萍的作品《身份》通过一系列绵延多年的表演、事件让虚拟身份得以逐渐“侵入”艺术家的真实生活，而这一“身份”在社会规则复杂运行中得到建构的过程，成为揭示“身份”真实与荒谬性的一面镜子。郑子轩与魏多多都对“身份”的主体性议题产生了共鸣，在《“我”是谁》中，郑子轩让附着不同标签的两个“身份”之间在并置中进行对比，套索主体重塑与外界定义之间“我”的流动性。魏多多则通过《身份认知连续性》中镜子与摄像头的设置，使观众在不同视角中观察自我，在断裂中思考主体的连续。

▲ 胡尹萍，《身份》，事情、影像，16:9，彩色，立体声，图片 c-print，服装，1920×1080，2012—持续中 （摄影：周星同）

▲ 郑子轩，《“我”是谁》，人体模特、小票、外卖单、标签，1.5mxlmxl.5m，2025 （摄影：周星同）

▲ 魏多多，《身份认知连续性》，镜子、显示屏、摄像头，2025（摄影：周星同）

艺术家展望2009年创作的《双系统》在展厅中以倾斜的方式陈列，作品左侧为古希腊正几何体，右侧为源自山石归纳出的斜形几何体，艺术家试图让源自两种思维系统的几何逻辑在同一作品中进行直观碰撞，探讨具象（自然）与抽象（几何学）的关系。林韫晔的《块面映物》则“反其道而行”地将巨大的仙人掌形态抽象为简约的几何形体，这样的搭建、组合方式让林韫晔联想到儿时搭积木的情景，抛去积木花哨的表面，以石膏模型为基础让几何回归自然。

▲ 展望，《双系统》，装置，石膏、铁架，正：130×30×115 cm，斜：183×30×113.5 cm，2009（摄影：周星同）

▲ 林韫晔，《块面映物》，塑料泡沫，216x165x230cm，2025（摄影：周星同）

总体上，第二回“半间控·空半间”仍在试图通过实验性的规则设置，深度整合当代艺术资源与教学资源，期待在教学、创作和策展方面突破主流艺术教育的面貌，学生们也用他们虽然青涩但无比真诚的创作回应着项目的期待。但在展览开幕后，策展人冯博一也表达出了一点遗憾之情，相比第一届，本届似乎没能看到更具颠覆性与反叛意识的创作方案，这也是成为一名创作者的核心之一。这种遗憾也指向了“半间控·空半间”尝试进行艺术教育实验背后的一连串思考：艺术教育的本质与特殊性是什么？艺术教育的目标是传授技艺，塑造匹配工业生产进程的人才，还是培养艺术家？艺术到底能不能教，怎么教？

▲ “半间控·空半间——艺术创作与教学实验展”开幕现场（摄影： 裘彬祺）

展览信息：

“半间控，空半间–艺术创作与教学实验展览（Ⅱ）”

展期:2025.11.29-12.19

地点:尚林美术馆

主办:宁波大学科学技术学院

总监:梅法钗

策展:冯博一

艺术家(按姓氏拼音排序):

白双全、洪浩、胡尹萍、厉槟源、李燎、

应歆珣、展望

指导教师(按姓氏拼音排序)：

常如倩、柴雨薇、陈忆、程雪、大原功樹、胡成、胡立峰、蒋彦、李迪、李木子、

梅法钗、普雄明、裘卓琪、村本真吾、

苏布达、查波、张彤

参展学生(按姓氏拼音排序)：

包丹丹、陈羽菲、方宁、贺鑫欣、胡一佳、

林韫晔、潘宣聚、庞一帆、阮晶晶、

盛佳慧、王涵熠、汪伊、吴年念、吴颖颖、

魏多多、徐子策、张佳晨、赵星、郑子轩、周璐、朱怿康、朱奕瑾

平面设计学生名单：

陈嘉敏、陈如诗、陈翌佳、陈羽梦、

陈蕴涵、戴余婷、何锦楠、姜忱、姜晨蕊、

李歆钿、李雨、林心宇、刘家彤、沈彦彤、

沈艺程、孙正圆、严羽萌、杨露、姚子恒、

张梦杰、张亚轩、邹雨倩

展陈设计学生名单：

王思语、葛安彤、傅瑶贞、程沐茗、

费芸洁、冯宏亮、徐浩轩、章笑嫣、陶悦、邵奕、于卓昊、顾思彤、胡译心、周若悠、

赵静怡、马新雅

文/孟希

图文资料由主办方提供